綠燈塔——我所不推薦的海牙

綠燈塔

我所不推薦的海牙

    從海牙的市中心搭電車不到20分鐘就能到岸邊，沿著沙岸走數公里便會抵達港口，港口延伸出去有兩座燈塔對望。不知為何跟國際協議相反，北邊是紅白相間的紅燈塔，南邊則是綠白相間的綠燈塔。那時天還很冷，一整天總是灰色，海風在臉上胡亂颳，對於流淚的人更難把眼淚藏好。

    至少我是這樣想像那時——四月十二號——的海牙。從當天傳的照片和對話至少可以確認幾項事實：風很大、同行旅伴的頭髮很亂、你坐在燈塔下、你剛哭過、天空是灰的、你愛我。

    幸又不幸，我也到了一樣的座標，面向同一片海。在天橋上往公里之外望去，想著那時候空氣有多悲傷，雲有多灰，彼人要多努力才可以不讓眼淚嚇到旅伴。從腳下開始算，手機給了近3公里的徒步路線。你之後的四個月的現在天氣很熱，板鞋很難走路，包包很重。雖然知道意義非凡，腦袋中也跑過「不去的話會變成新的遺憾ㄛ！」但我覺得我沒有辦法走完這一段直線距離粗估1.2公里，卻要蜿蜒3公里的路。我繼續待在橋上遠望。這是很典型「稱不上是遺憾但會記得一輩子」的小事。「遺憾」作這邊用稍有不妥，或說我們可以拿「遺憾」來對照但終究不會成立，畢竟我們已經選了對現況最好的決定。沒有什麼好遺憾的。

    沒有好遺憾但會想一輩子的事情舉凡｢如果我不輕易放棄堅持很久的每週通話｣、｢如果取消每週通話後還是常常聯繫而不因為害怕或偷懶就不聯絡｣、｢如果你睡不著的晚上我都替你按摩、向我訴苦時都能幫你順頭髮｣、｢如果最後一天拉行李的路上讓自己好好哭出來的話｣；想｢為甚麼你躺在旁邊哭那麼大聲我沒有抱你｣、｢你把我的手甩開，縮在沙發上的那晚，如果我表示我讀懂你的意思並倚在你身旁｣、｢是不是最後一晚應該抱抱妳，而不是你在哭的時候我在皮，數眼淚有幾滴，為了寫字的時候有素材可以用。｣諸如此類的｢如果...會不會更好｣的明明當下就是做不到的小事情。

    在黃昏時海牙的轉運站，大客車會行經的路邊，挨著大樓的影子讓身體曬最後一點太陽。「有太陽ㄟ，是我喜歡的荷蘭！」早上你這樣說。這顆太陽是跟你一起看過的最後一顆。沉下去以後我們不可能再一起聽厭世少年，或一起去藝穗節，或一起慢跑，或一起過二十二歲或二十七歲生日，或去山裡裸泡野溪或做奇怪的事，或陪我從清晨的濱海開回臺北。這些事情如果又發生，那會像這顆太陽突然起來一點點，或像厭世少年突然復團，那種怪怪的感覺吧。座位是背光，忍不住一直注意客運影子的長度，即使依此來衡量時間根本不會準確。影子的邊界趨近於無形，太陽快淹沒在高速公路的隔音牆後，此時難過有了可以指涉的具體事件，傷心也變得踏實。

    這顆太陽沉下去之後就剩下我自己了。

    一個人搭上末班電車，聽了厭世少年，一個人想今天下午一個人的那片海。離開那片海之前仍渴望知道當天塔下的風景是怎麼樣，彼人心情是何般。不過，通往綠燈塔的那段路，我怎樣都找不到了。

    在愛丁堡的最後一晚，做愛後大家都很好睡、睡很好。隔天起床躺著聊了愛丁寶也聊了分手。從做愛到送機的這段時間一切都平穩順利，像兩位很清楚自己角色的演員在即興。一些該有的情緒——是這場戲該有的情緒而不是大多數人分手時該有的情緒——，該有的對話，像應當發生一樣發生。

    再後來失魂落魄了一下下，找不到生活的意義，再後來開始狂用記事本好努力找事情做，部落格也更新了幾篇、練習清炒義大利麵、繼續投履歷，向日葵死了，努力把 Parsley 照顧好，它跟羅勒擠在同一盆不太好顧，忙了一陣子，好幾天，半個月，不知道自己好了沒，但那也不是很重要了。對於我或你的心情，或彼此對於結局的看法（當初覺得是一個很糟糕的分手，畢竟我們連分手的原因都沒共識）好像我也沒有很在乎了。只是一直想把這篇文章寫完。寫字對我們來說都是很重要的任務，或許是最重要的那種。

    現在要你不難過既倉猝也失禮。或許你比我更早不在乎。只是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寫信給你。信裡面不會再提不好的事，難過的事都留在這了，開心的連同德國的郵票一起寄到你的新家。如果我有地址。

    還記得以前我常爬起來跟你說我的夢嗎？對了，想跟你說今天我也夢到你，是在一幢高級的日式庭院，我們不住在本宅，而是在前院裡一個兼具警衛、接待功能的木造和室。庭院的主人們在本宅宴客，出借了和室給我們過夜。我們正在刷牙，突然一個歐洲人進來說要找主人，他叫Nikolas，或許有兩個k或兩個a，不記得。總之他一副理所當然打斷我們刷牙，我們跟他對峙一陣後主人就把他接近本宅了。然後夢醒。已經晚上十點。今日份的太陽沉下去，港口的戶外電影已經開演，難得的聚會活動早就進行過半。在黃昏睡了一個不該睡的覺。夢的元素可能來自最近看的電影，證據確鑿的有《Dream Scenario》跟《The Iron Claw》，前者的劇本或許你會愛。

    在這個下班喝醉、手機突然壞掉、不小心在黃昏時不該睡著時睡著、不小心夢到你、不小心錯過今晚電影和酒吧的失眠的這個晚上，泡一杯玫瑰花茶把文章打出來。

    最後一段容我最後一次自私地講幾句：請好好吃芭樂但注意牙齒，請喝一歐元的珍奶即使你根本不愛喝；可以的話幫我看大學妹子和帥哥，尤其在冬天之前多看幾雙腿；我沒能看明年的杜鵑花開，如果願意的話請連我的份也一併感受；幫我看你的演出，幫我在千秋場後抱抱自己告訴你自己很棒；希望系辦助理不要機掰，希望演員跟導演都聽你的話。

    文章放上來。至於有沒有被對的人看到，連同他的餘生我都不再具有充分合理的藉口去關心。只能想著不論是身處哪個宇宙的哪個誰，經歷了多少次多無助的低潮，總能再遇到會心一笑、暫時忘記苦痛的風景，總會再遇到願意追求的人事物，總會有想要好起來的時候。

    簽名的部分，公開的信我就不押了。

建立時間：2024.08.30